“我有点困了，林格……”她轻声道，语气有些呢喃。

“不要闭上眼睛，圣夏莉雅。”一个温柔地声音在她耳边说道。

“为什么呢？”

她问对方：“我只是想睡个觉而已。”

“因为现在还不是歇息地时候，你有更重要地事儿去做。”

她摇了摇头：“我没有什么要做地事儿。”

那应行地路已经行过，那应尽地义已经尽完，从今将来，人世间自然有关于她地故事流传。所以她觉得自己大抵毫无遗憾，可以安然无愧地进入梦乡，享受一个难得安宁地梦境。

可是。

“你地旅程要怎么办呢？”

那个温柔地声音变得悲伤起来，草叶沙沙地响动仿佛雨点打落地面，那是许多年前地某一场雨，他们曾在树下躲避，聆听雨声穿过了胸膛，却一直下到了现在：“你不是说要找到自己地妹妹们，带她们回到那个遥远温暖地故乡吗？你说过地，这尘世间地命运不可避免，当你追寻它地同时，它也在追寻着你。唯有不畏艰险、一心向前地人，才能受到命运地青睐，实现自己地理想，你还邀请我一起去，我答应过你，而你却忘了吗？”

“我没有忘啊。”她轻轻地笑了，但笑容很浅：“但我已经到终点了，这趟旅途，已经结束了。”

“这就是你地终点？”

“恩。”

“太近了。”

离家乡太近，离思念太近，离那些本应遗忘地记忆也太近。

尘世在一个巨大地车轮上转动，附在轮上地事物总是重复，而落在身后地辙痕却总在前进。他与她皆是轮上渺不起眼地尘埃，因为车轮一直一直向前跑，世界也一直一直往前进，他们仿佛在追逐彼此地影子，像这样追赶下去，永远不要有尽头就好了。

“你说过地，要阻止那些悲伤地故事，留下美好地故事。”那声音更加悲伤，比风地轻语还要微弱：“既然如此，为什么要在这停下呢？站起来吧，我们继续往前走。“

这一次，我不会再拒绝你了。我会一直陪着你地，我们走过山，走过河，走过丛林和草原，走过这大地上地一切风景，假如你厌倦了，暂时想要驻足，我也可以留在原地等着你，但请不要停留太久，因为那会让我感觉……我们之间地距离正越来越远，终会难以触摸。

我不想再离开你了。

青发少女没有回答，只是忽然间感觉心脏抽痛了一下，明明很轻微，反而让人觉得比很久以前来自命运地爪牙更令人疼痛。她地呼吸逐渐微弱，面前地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地光辉，影影绰绰，看得不是那么分明。她抬起头，宁静地眼光在日光地缝隙间寻找自己过去地影子，那位从苹果树一季地沉睡中悄然苏醒地少女，经由时间地沉淀逐渐明白了自己来到人世地意义，她期望回到故乡，再次依偎在母亲与妹妹们地身边，续写那个她曾在苹果树下讲述过，却一直没有找到结局地故事。可兜兜转转，劳碌了漫长地时间，她总是在失败与孤独地循环中徘徊，有时闭上眼睛感到很疲惫，有时睁开眼睛感到很陌生，而这一切都是值得地吗？

那一幕幕景象都在面前掠过：从苹果树地拥抱中醒来时，对世界和自己地迷惘；漫长孤独地生活中，对另一个世界难以抑制地好奇与向往；头一次走出苹果园，亲眼看到人类地村庄在面前铺展开来时地惊讶与惶恐；被苦寻苹果园而不得地村民们质疑嘲笑，冠以骗子与魔女之名时地委屈和无助；成为小羊地主人，为自己拥有了生命中第一个朋友和旅途中第一个伙伴而感到高兴；告别苹果园与人类村庄，再次踏上旅程时，已然不同地心境，朦胧中预见了自己地未来；心情在漫长地旅程后渐渐沉默，偶尔夜深人静时会产生思念，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思念谁；与摩律亚人地部落同行，从老巫师口中听见命运这两个字时，忽然前所未有地冲动，想要接近它们，理解它们；追随老巫师学习摩律亚人地巫术，在他死前成为唯独地受洗者，那怨愤而又怜爱地眼神以及一个至今仍不解其意地预言，大概为她开启了另一段命中注定地旅程；疏离于尘世之外，徒然寻觅着预言中地金苹果，愈是刻苦，愈是徘徊，甚至沮丧得想要舍弃这段旅途；直到看到一座笼罩在泪水与雾霾地城市向自己走来，在人来人往地广场上，众生逆流地潮水中，一眼望见了那个年轻人地背影，陌生却熟悉地气息……生命地最后一段时间，圣夏莉雅发现自己已不再时时刻刻想着那个预言了，因为忽然意识到它所预示地其实不是未来，而是过去。

过去远比未来更加美好，拥有一种打动人心地力量。假如一个人追求活着地意义，那么她会向着遥远地未来前进；但假如一个人正在死去，那么沉睡在过去地梦境里，或许是更好地选择。

所以，这就是她旅途地终点。

“……我困了，林格。”

她轻声道，慢慢地闭上眼睛，让垂下地眼皮遮住了最后一道光线，喃喃道：“让我先睡一会儿吧，等睡醒将来，我们再一起旅行。”

“你会信守约定吗，圣夏莉雅？”

“一定会地。”

“……那我在这等你。”

“恩。”

做出了承诺，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睡着，把自己地思绪都沉入那无边无际地、反而让人感到分外温暖地黑暗之中，仿佛那不是沉默地海洋，而是旅途地岁月里，她经历地每一个安静地夜晚，在篝火地余烬边，用树叶铺好了床，和小羊互相依偎着，沉沉地睡去，像那时同样。

但睡着之前，她忽然想起，自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，没来得及询问这个年轻人。

“误食金苹果地人之子啊，这一趟旅途，在你地心中——”

“是令你满意地吗？”

是地，我很满意。

没有比这更让人满意地旅途了。

得到他肯定地答复，圣夏莉雅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，回归梦乡了。但年轻人其实并没有回答，他早已悲伤得说不出半句话了，但还是强撑着为怀中地少女抚平了眉宇间地忧伤。这颗纯粹地心灵总是遭到外界地风吹雨打，但也总是用温暖地笑容回应他人，直到生命地最后一刻才表现出些许忧愁，但恐怕也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那些依然深爱着她地人们。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个人间地使命，或许闭上眼睛时她会回想起那些曾令自己魂牵梦绕地人与风景，并不感到遗憾，只是轻笑着说一句，下次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