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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088【不虚此行】

相国在上
所谓旁观者清,范东阳自然明白薛淮在做什么。

科举为世间读书人打开一条登天之路,但是这条路遍布荆棘,他们不光要苦读四书五经、和千军万马挤一座独木桥,还得面对那些权贵制造的不公与阻碍。

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,范东阳懂,孙炎和岳仲明懂,内阁那两位大人物当然也懂。

宫里的天子更加明白,所以他让孙炎担任主考官、岳仲明做他的副手,为的就是让这两人相互制衡,再加上有范东阳一旁盯着,至少能保证这场春闱圆满收场。

即便这个过程里会出现一些徇私舞弊的现象,只要不是大规模的窝案,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大多会当做没看见,毕竟今朝放人一马,来日便是给自己行个方便。

至于这会损害到一些举子的利益,显然无人在意。

然而薛淮在意。

这是范东阳刚刚踏进至公堂时最强烈的感受,他在都察院待了十几年,见过无数人心鬼蜮,一眼便能看出薛淮身上氤氲着一往无前的决心。

其实那个时候他还有些担心,都说薛淮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,若他闹得太大,难免会影响今科春闱的成败。

谁知薛淮给了范东阳一个极大的惊喜。

当下堂内一片肃穆,孙炎望着躬身行礼的薛淮,神情凝重地说道:“薛侍读,本官非常赞同你的建议。”

“多谢阁老支持。”

薛淮惜字如金,直起身来。

孙炎看着薛淮引而不发的状态,这一刻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。

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被薛淮拿捏住,偏偏没有拿出主考威严来收拾这个年轻翰林的魄力。

随着薛淮将他和岳仲明都拖下水,场内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,如果他按照薛淮的建议去做,尽力维系这场春闱的公平,那么无论是割卷还是通关节,薛淮都不会穷追不舍,等春闱结束再由天子定夺。

倘若孙炎执意要保举那些走门路的考生,薛淮绝对会联合岳仲明与范东阳,严查割卷一事,届时孙炎很难置身事外。

故此,孙炎只能肃然道:“诸位,方才你们都听到了薛侍读的肺腑之言,本官对此深以为然。科举为国取士,理当秉公处理,不得徇私舞弊罔顾朝廷法度。趁着合议才刚开始,本官现在着重强调,今科阅卷、荐卷、复核、搜落卷等务必要从答卷本身的水准出发,但凡有舞弊嫌疑的卷子一概黜落!”

众考官起身行礼道:“谨遵阁老之命!”

薛淮亦在其中,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一些。

这些天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。

起初他不想掺和宁珩之和欧阳晦的争斗,因为这种党争永无休止,一旦牵扯进去就很难脱身。

他固然不会去投靠宁党,却也不想做次辅手中的刀。

谁知岳仲明竟然拿东宫的隐秘要挟他,高廷弼那边亦是步步紧逼,两边不断进行着拉扯,逼得薛淮无法袖手。

既然如此,他只能挣扎出一条路。

平心而论,薛淮从不觉得自己有圣人的潜质,他或许会路见不平,前提是能确保自身的安全,只有这样他才能做更多的事情,而非像原主那般为了心中的公义可以不顾一切。

所以他想了很多,从天子的态度、宁党的野心到次辅一派的利益得失,最终确定这样一个让他们投鼠忌器的策略。

在这个过程中,沈望让人转告的话给薛淮吃了一颗定心丸。

薛淮脑海中浮现那个清晨,杂役入室之后快速说道:“薛侍读,大司空让小人转告你,宁首辅深知岳侍郎野心勃勃,惯于自作主张偏又志大才疏,故而压制他将近十年。另外贡院风浪再大,只要范左佥坐镇,便不会有翻船之忧。”

就是这样两句简简单单的话,让薛淮瞬间想通很多事情,从而轻装上阵,以绝对理性的态度周旋于两方势力之中。

他收敛心神,看向被座师评价为志大才疏的岳仲明,等待对方的答复。

岳仲明现在很愤怒。

他终于回过味来,薛淮这次狠狠摆了他一道,利用他和孙炎的矛盾辗转腾挪,完成一件在外人看来堪称惊艳的壮举——在不和各方势力撕破脸的前提下,尽一切可能保证今科春闱的公平公正。

这件事的难度不言而喻,无论孙炎还是岳仲明的权力都远在薛淮之上,让他们向薛淮低头让渡权力,并且放弃那些关系到自身人脉的举子,任何人都觉得这不可能办到。

但是薛淮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办到了。

岳仲明内心的憋屈难以尽述,因为憋屈而愈发愤怒,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。

薛淮借割卷一事将孙炎的把柄交到他手中,然后又抛出第二批通关节的卷子,矛头直指柳彧,孙炎当然知道这就是岳仲明的把柄。

简而言之,现在两位主考手里都拿着对方的把柄,谁都不敢轻举妄动,倘若他们想沆瀣一气暂时搁置矛盾,薛淮就会直接掀桌子,到时候谁都吃不了兜着走。

方才某个瞬间,岳仲明甚至想和孙炎联手,先解决薛淮这个棘手的麻烦,但是他随即便注意到范东阳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
罢了。

岳仲明终于放弃幻想,神情木然地说道:“薛侍读一片丹心,本官岂有不允之理?阁老所言乃是金玉良言,今科春闱断然容不得徇私之举,否则便是辜负陛下的信重。”

薛淮面露敬佩之色,拱手道:“下官相信在阁老和少宗伯的主持下,癸未科必然能与庚辰科齐名,成为国朝科举历史上公正公平的典范。”

其余同考官也都纷纷出言赞颂。

他们当中除了极少数人还未领悟,余者大多已经判断出局势,弄清楚薛淮这场大戏的个中曲折和最终目的,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,这位探花郎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曾经他还是同僚孤立和嘲讽的对象,这短短半年时间便有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
他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斩断其他人徇私的念头,不光是两位主考不得不顺势而为,其他暗藏私心的考官这会也都老实起来。

如此一来,他们就会失信于各自的人脉,心里难免迁怒于薛淮,可是仔细思忖过后,又对这位年轻的同僚生出敬畏之心。

世情便是如此,贪官污吏不怕清流,只怕有心机有手腕的清流。

风波过后,合议继续进行。

范东阳没有留下来继续旁观,他还得抓紧时间查清割卷一事,虽说不会牵扯到孙炎,但也不能任由负责誊录的官吏逍遥法外。

他再次见到薛淮已是五天后的清晨。

“薛侍读。”

两人在院内食堂偶遇,范东阳打量着薛淮疲惫的面色,示意他到角落无人处落座,随即关切地问道:“孙阁老和岳侍郎没有为难你吧?”

“多谢总宪大人的关心。”

薛淮知道范东阳关心何事,遂微笑道:“二位主考对下官很客气,只是涉及到一些答卷的评判,内帘这些天吵得很厉害,下官也有参与。”

“这很正常。”

范东阳明白薛淮的言外之意,这种争执纯粹因学问而起,不掺杂私心和利益,所以薛淮还能笑得出来。

他也笑着说道:“只要能给几千名考生一个交代,吵一吵也没什么。”

“是,阁老也是这般说的。”

薛淮轻松地说道:“好在经过大家的商议,昨夜二位主考已经填榜,等他们将前十名贡士的名单交由陛下审阅,明日便能放榜了。”

范东阳闻言颇有感触,这将近一个月的煎熬终于能够结束。

他看得出来薛淮的疲惫从内到外,这个年轻人确实很不容易,因此岔开话题道:“一晃你入仕快三年了,对以后的去处有没有打算?还是想继续留在翰林院?”

这话略显交浅言深,不过有些事是心照不宣,薛淮之所以能够逼得孙岳二人投鼠忌器,范东阳在一旁的震慑至关重要。

即便他是因为天子的安排而这样做,两人也算是有了并肩之谊。

薛淮没有因此骄傲自大,他谦逊地说道:“有劳总宪关怀,下官自然会听从朝廷的安排。”

范东阳笑了笑,单刀直入道:“有没有兴趣来都察院?我觉得你很适合。”

薛淮默然。

片刻后他抬头望着范东阳,略显尴尬地说道:“总宪,下官这次也算尽心尽力,若是降职为监察御史,难免会引起物议。”

范东阳一怔,旋即哑然失笑。

都察院的官职设置很有趣,从右佥都御史到左都御史都是正四品及以上的高官,下面则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。

薛淮如今已是正六品的侍读,他不可能直接升为都御史,也不能贬官为监察御史。

范东阳心知这是薛淮委婉的拒绝,他虽觉得有些可惜,但也没有强求,只温言道:“那本官就祝薛侍读官运亨通,往后若有闲暇,你可来我府上小坐。”

薛淮恭谨地说道:“下官定会登门拜望大人。”

二人相视一笑。

翌日清晨,随着孙炎和岳仲明带领考官们填好皇榜,贡院大门终于开启。

薛淮走在人群中,微微抬头看向春日澄澈的天空,又回头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贡院,他脸上不禁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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