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秀
高保寅的表现,被赵德秀尽收眼底。
意识到敲打意味足够后,赵德秀方亲手扶起高保寅。
赵德秀的这一举动,让高保寅慌张的情绪,稳定了不少。
世人多言太原王仁德,今日一见,果名不虚传。
高保寅知道方才,是赵德秀在敲打他。
毕竟先前高保勖有所不敬,赵德秀有意敲打不足为奇。
若换做常人,当己方实力占据着优势地位时,面对不敬可不会是敲打那么简单。
赵德秀仅是言语震慑,足以体现宽仁作风。
当安抚完高保寅的情绪后,在众将面前,赵德秀手指高保寅带来的几车财物说道:
“这是贵国给吾的。
那请问,贵国给我军的呢?”
赵德秀这话一出,高保寅先是一愣。
随后高保寅很快反应过来,他拱手说道:
“太原王放心!
待臣回江陵后,定会相劝南平王,准备酒肉犒赏大军。”
见赵德秀有所要求,高保寅愈发放心。
在来之前高保寅最怕的是,赵德秀一言不合直接一刀劈了他。
其次,高保寅担心的是赵德秀无所求。
若无所求,意味着高保勖不敬之罪,会一直记在赵德秀心中。
这样一来,南平国危矣。
赵德秀有意让南平国犒军,这是让高保勖将功折罪的意思。
能将功折罪,实在是再好不过。
听到高保寅颇为上道,赵德秀满意的点了点头。
“南平来使,当设宴欢迎。”
语毕后,赵德秀便拉着高保寅的手朝着帅帐走去。
被赵德秀拉着手,让高保寅受宠若惊。
带着高保寅朝着帐内走去时,赵德秀出言道:
“平叛一事,刻不容缓。吾担心周行逢胆大妄为,会率兵奇袭贵国。
为保护贵国,事急从权下,方领兵入境,还望使者知吾心意。”
在前面示威足够的情况下,现在赵德秀释放出的每一点善意,在高保寅心中都会无限放大。
面对赵德秀的解释,高保寅急忙说道:
“太原王的担忧是有道理的。
待臣回江陵后,定会向南平王说明隐情。”
一夜宾主尽欢后,第二日一早,赵德秀派副使曹彬将高保寅亲自送出营外。
赵德秀的行为,让高保寅感动不已。
等高保寅离开后,赵德秀便听闻帐外潘美有事求见。
赵德秀让人将潘美给带了进来。
潘美入帐后,见帐内无旁人,便对着赵德秀拱手进言道:
“太原王率军亲临荆门,真只为借道乎?”
听到潘美的询问后,赵德秀饶有兴趣地看向他道:
“仲询有何佳策,不如言之。”
说完后,赵德秀便示意潘美坐下。
待坐下后,潘美连忙说道:
“高保融新丧,高保勖继位后,又醉心声色,不理政事,引得国内大臣多有不满。
南平国人心不稳,几成鼎沸之态。
另前日观荆门守军作态,可知在南平国内,太原王威势深重。
末将窃以为,当下正是我军谋取荆门的大好时机。”
潘美说的这些情报,皆是他先前在南平国内实地调查得到。
潘美的话,让赵德秀笑道:
“仲询之言,吾岂能不知?
我军拿下荆门,并非难事。
然荆门一丢,高保勖会更加惊恐,或会死守江陵。
江陵是坚城,拔之或许不难,却会消耗我军士气。
另外高保勖为求自保,定会寻求周行逢相助。
届时两国合兵,屯驻江陵城下,形势对我军就会不利。
荆门归属,在吾一念之间,无须着急。
吾所图者,在于江陵。
我军初入南平,高保勖对我军忌惮颇深。
当下我军首要之务,便是要降低彼之戒心。
待彼戒心消散之际,方是我军之良机。”
赵德秀此话一出,潘美提着的那颗心,渐渐的放了下来。
观赵德秀置荆门于不顾,潘美还以为,他入南平真只为借道。
这一猜测,让潘美有些不安。
身为王师,大义名分不可或缺。
然身处乱世,大义名分最大的用处在于遮羞布。
身为一军主将,自不能真奉大义为圭臬,而对战事束手束脚。
赵德秀不怪潘美有所误会,毕竟两人的相处不算深,潘美不太了解他。
了解他的人,是不会有这层担忧的。
自他率军入荆门那一刻起,南平国的灭亡,已进入倒计时中。
心情变轻松的还有高保寅。
当回到江陵城中后,高保寅第一时间来拜见高保勖。
在高保勖面前,高保寅力证赵德秀之心志。
“王上放心,太原王此番率兵入境,是忧心周行逢,并无他图。”
高保寅的话,让高保勖惊惧的情绪缓解了不少。
高保寅是他亲兄,总不可能帮赵德秀来骗他。
见高保勖的脸色有所好转,高保寅接着说道:
“太原王想让我国犒军。”
听到这一件事后,高保勖的脸上,甚至都浮现了些许喜色。
赵德秀想要钱,那就好办。
南平国虽疆域只有三州,可三州皆是富庶之地,承平多年的南平国,承担一部分宋军的粮草不是问题。
“太原王的要求,一定要尽心办到。”
说完这句话后,高保勖命人唤来孙光宪。
在孙光宪到来后,高保勖下令道:
“犒劳宋军一事,就由汝二人全权负责。”
而当孙光宪要随高保寅退下时,高保勖单独留下了他。
“待你送粮肉前往荆门时,帮吾再探查下宋军的意图。”
得到这一密令后,孙光宪躬拜而去。
数日后在高保寅的督促下,大量的粮肉酒水已准备完毕。
随后高保寅与孙光宪,就带着南平国的犒军物资,一路北上来至宋军大营中。
待留下犒军物资后,高保寅与孙光宪被士兵带至帅帐外。
听闻高保寅二人到来,赵德秀故技重施。
孙光宪本在仔细打量着宋营的一切,打量的正起劲时,突见一年轻人正朝他走来。
“那便是太原王。”
从高保寅的口中,得知了赵德秀的身份后,孙光宪连吓得低头不敢直视。
《檀来》歌声震动荆门一事,早就传遍江陵。
认识到宋军的武威后,孙光宪哪敢有半分不敬。
不久后,赵德秀就来到高保寅、孙光宪二人身前。
赵德秀见今日使者还多了一人,当下便猜出高保勖派孙光宪来此的用意。
“臣身旁是副使孙光宪。”
在得知了此人便是孙光宪后,赵德秀眼睛一亮。
记得潘美提起过,孙光宪历任三世南平王,在南平国内位高权重。
位高权重甚好。
这代表着孙光宪传回的每句话,都会直接影响到高保勖的判断。
赵德秀一脸笑意的,带高保寅及孙光宪朝着帐内走去。
孙光宪不知赵德秀笑容真意,他只以为赵德秀天性温良。
进入帐中,各自落座后,赵德秀对着孙光宪言道:
“听闻汝久掌南平政事,致使南平政通人和,实为良臣也。”
赵德秀的夸赞,让孙光宪受宠若惊。
孙光宪急欲起身,婉拒赵德秀谬赞。
而赵德秀却示意孙光宪无须多礼:
“佳客远来,今当设宴款待。”
赵德秀的重视,让孙光宪颇为感动。
赵德秀礼贤下士,哪能看出半分对南平国的敌意?
不知不觉间,孙光宪心中已有论断。
数日后,孙光宪的密报,就传回高保勖的手中。
在密报中孙光宪如高保寅一般,认为宋军屯驻在荆门并无危险。
为加深这一推断的可信度,孙光宪在密报中言道:
“臣观宋军,每位皆似虎狼。
荆门守军,则畏太原王如虎。
若太原王有意为敌,荆门一城,早为宋军囊中之物矣!”
这一点论据太有道理,令高保勖大喜过望。
今得知宋军无恶意,而有数万宋军在荆门保护他,抵御着周行逢的入侵,那高保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?
接着奏乐,接着舞!
心中再无担忧后,高保勖很快便故态复萌。
在高保勖的命令下,一大批新鲜娼妓,又开始重新进入王府中。
当高保勖重新沉溺在酒色中时,他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:
“不知太原王,可有他这番欢乐?”
上有所好,下必效焉。
见高保勖都不再担心宋军,江陵城内的大臣们,哪还会有过多考虑。
于是乎原本戒严的江陵城,重新打开城门,接引着地方商旅与百姓。
望着大开的江陵城门,再望着城上懒散的守军,隐于暗处的宋军斥候,猛地拨马朝荆门而去。
当收到关于江陵城的最新情报后,赵德秀的脸色露出几分笑意。
他命人召来潘美。
收到召唤的潘美,很快就来到赵德秀身前。
潘美到来后,赵德秀将手中情报交予他看。
在潘美看情报时,赵德秀笑声道。
“今日观之,是荆门易图,还是江陵易图乎?”
而潘美在看完情报后,脸上随即露出兴奋的神色。
观这神色,足以知潘美答案。
见潘美跃跃欲试,赵德秀便直接说道:
“攻其不备,在于时机。
今夜汝可率数千精骑,与李汉琼一道星夜南下。”
赵德秀的话,让潘美激动起身拜道:
“末将,定不辱使命!”
大功在前,谁人能稳住心情。
当潘美拜完后,赵德秀做出嘱咐道:
“袭取江陵,是为国家大业,但百姓无辜。
江陵富庶,你率军南下后,务必要约束好军纪。
不得扰民,不得妄开杀戮。
若有违此令,不论江陵是否拿下,吾先斩你!”
赵德秀的嘱咐,让潘美面露郑重。
“末将遵命。”
潘美郑重的神色,让赵德秀点了点头。
之所以要选潘美率军南下,一方面是赵德秀看重潘美的能力。
策略再佳,执行者亦很关键。
另一方面,赵德秀知道潘美见识深远,能知道他的苦心。
当潘美领命退下后,赵德秀命人去召高保寅与孙光宪。
那一日宴饮后,高保寅及孙光宪并未返回江陵,他们选择留在荆门城中。
这二人的心思,赵德秀一眼就看透。
无非是想在荆门城中,时刻观察着己方大军。
若己方一有异动,就连忙汇报给高保勖。
既知这一点,今夜作为关键的一夜,赵德秀自然不会忘了他们。
荆门城中,当高保寅再次收到赵德秀的饮宴邀请后,高保寅忍不住笑着对一旁的孙光宪说道:
“上国储君,待人接物就是不凡。”
近日来,赵德秀曾数次邀请他们饮宴。
数次愉快地赴宴后,高保寅、孙光宪二人对赵德秀的印象,那是相当之好。
良好的印象,让高保寅及孙光宪丝毫未曾起疑。
在带上一些礼物后,高保寅与孙光宪,按时来到了宋军大营中。
待步入宴席中后,高保寅及孙光宪的身影,便被众多热情的宋将淹没。
接着一阵阵因交谈而产生的欢声笑语,便出现在宴席中。
当欢声笑语响起有一阵后,赵德秀来到了席间。
赵德秀一至,众人就都不敢再围在一起,按照各自坐席纷纷入座。
待众人都入座后,一道道佳肴就在礼官的监督下,被送至席间。
佳肴已至,美妙丝竹声岂可或缺?
随着席间动人的音乐响起,一位位身姿曼妙的舞姬,就如仙女下凡般进入席间,一下子将高保寅及孙光宪的目光给吸引住。
五代乱世中,相比于动荡不安的中原,长江以南的社会环境,会显得较为安定。
例如南平国,承平多年,国中多丝竹之音。
丝竹之音动听,却也无形中磨烂了南平文武的心性。
孙光宪一边观赏着舞姿,一边往口中不断送着美酒。
渐渐地,醉意弥漫在孙光宪的眼间。
反观高保寅,早已醉倒在食案上。
当孙光宪放下酒杯,正欲好好伏案一睡时,他没发觉到,席间的音乐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。
与此同时,赵德秀已得知潘美率军离开的消息。
得知这消息后,赵德秀放下了手中酒杯。
“孟文,有一事吾不解,烦请你解答。”
此话入耳,引得孙光宪抬头向赵德秀望去。
“太原王请问”
醉意,睡意交杂,让孙光宪的意识有些朦胧。
但他很快就会清醒。
“今南平有王乎?”
乍一听,赵德秀这一问颇为有趣。
南平国当然有王,高保勖不就是吗?
然渐渐地,孙光宪就意识到了不对劲。
大宋至今,尚未承认高保勖的王位!
一想到这一点,孙光宪的思绪,忙从朦胧中惊醒。
当恢复清明后,孙光宪再朝主席望去,眼中看到的一幕,却让他身体有些发冷。
赵德秀脸上不复温和笑意,取而代之的是肃穆。
下一刻,一道不容置疑的话语响彻在席间:
“保融之后,南平无王。无王之国,何以立世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