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时分，远处的山峰被染上一层深赭色，到处是苍茫烟流。

暮鼓声在城里荡开，酒楼食肆门口支起灯笼，桃江两岸的楼房院阁亮起宫灯，河湖里的画舫游船都飘着丝竹声，处处雕甍绣槛，繁花似锦。

顾家张灯结彩，府上处处悬挂彩绸彩带，门框、廊柱遍贴大红“囍”字。

一架喜轿晃晃悠悠从顾家正门进入，门口点了串炮仗，噼里啪啦声，顾家二少爷的冲喜娘子被抬了进去。

因为二少爷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，顾家便减少了许多婚礼的繁文缛节，加上顾家救子心切，今日的成亲仪式并不隆重。

顾夫人说了，等二少爷醒来，一家人再好好商量筹办婚事。

喜轿抬入门内便落下，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撩着帘子，先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个缝儿，随后经一旁的丫鬟提醒，他才彻底撩开帘子走了出来。

只见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，戴着同色盖头，被下人搀扶着，细微谨慎地走在青石板路上。

前头有府上的两个小厮提灯照路，穿过回廊，一行人来到一处庭院前。

此时天边没了光线，府邸华灯初上，处处雕梁画栋，小郎君微微垂着头，他只看得到自己穿着的鸳鸯戏水绣花鞋，还有放在身前局促不安的双手。

过了会儿，他被引着走进了厢房。

一进来，他就闻到了丝丝袅袅的沉水香，隔着大红帕子，他看到不远处床上躺着的人，看不太清，只看到大概轮廓。

那张脸隐匿在床柱后，只看到身体被包裹在喜被里。

只有略微的起伏证明此人是活着的。

风灵轻轻呼出一口气，折腾了这么久，总算见着人了。

丫鬟婆子还站在身后，催促着：“少奶奶，您快到床榻右边坐着，需得将喜帕揭下来，然后喝合卺酒呢。”

风灵摸索着走到床边，他现在盖着喜帕，看人不方便，只暗自摸了摸，摸到被子下的手，随后便坐在了右边。

只见婆子拿着一根黑滚圆亮的喜秤伸进盖头里，“哗啦”一声，喜帕便被挑开了。

风灵眼睛眯了下，首先看到的就是面前这几个满脸笑容的丫鬟婆子，还有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顾夫人，慈爱地看着他。

他是做了新娘打扮的，穿着圆领袍衫的新娘喜服，料子上还绣着蝙蝠云纹，这套是买的成衣，因为成婚成得急，没时间量身定制，头上戴着金银丝编织的凤冠，镶嵌着珍珠宝石，这是顾夫人嫁到顾家时戴的凤冠，如今送给了风灵，十分合适。

风灵往床上瞧了一眼，只见那人因为躺了两月，眉宇间原本的意气风发全都不见，双颊也瘦削下去，不过五官轮廓仍是俊美的。

他的心一下子揪在一起，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来，让他遭了这么久的罪。

“风灵，你也看到了，二少爷如今不省人事，今日婚礼办得简便些，希望你能理解。“

风灵连忙道：“夫人哪里的话，若不是二少爷，恐怕我如今早就到阎王爷那处去报道了，我这条命都是少爷的，看到少爷如今这般模样，我心跟针扎似的疼。”

顾夫人见他温柔乖顺，看向儿子时目光担忧悲切，便知他说的话是真心的，虽然风灵举止做派有些女儿姿态，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少年人的模样，他虽从小养在乡下，但言行举止没有不妥当的，她便总算放下心来。

“张妈，将合卺酒端过来吧。”

张妈妈端着一个剖开的匏瓜，里面盛着合卺酒，泛着淡淡粮食香气。

“二少爷如今喝不得，二少奶奶便替他喝了罢，这酒不醉人，喝两口不碍事的。”

匏瓜里的酒不多，两半加起来也只有两口，分明是为了照顾风灵。

风灵捧起来饮尽，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下嘴。

只见他双眸含光，粉面桃腮，唇若涂朱，齿白肌莹，穿上一身新娘服，竟真辨别不出这是个男人。

房间里站着的丫鬟婆子心中暗暗想，女人在少奶奶面前恐怕也自惭形秽，果然美人是不分性别的。

张妈妈又剪了两人的头发放在锦囊里，寓意结发夫妻，恩爱不离。

如此，便是礼成了。

顾夫人临走前叮嘱风灵：“他如今还昏睡不醒，虽然今晚是你二人洞房夜，但你也别太折腾他，你们是要做长长久久夫妻的，待他好后再缠绵也不迟。你也别怪我多嘴，只是当娘的操心，白嘱咐你罢了。“

风灵感动顾家的开明，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礼，道：“夫人放心，从今往后，二少爷便是我……我丈夫了，我定会尽心尽力照顾他，叫他早日恢复原样。”

顾夫人抹了眼角的泪，喊了声“好孩子”后便出了门。

房间安静下来，只剩那只龙凤烛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
只见屋子里乌木长案靠东墙放置，上方有端砚、文房四宝等，临窗是樟木妆台，台面是水晶帘，帘子下头嵌着西洋镜，妆台上有翡翠扳指盒，西墙放置一起七层多宝阁，阁内陈设奇珍，也有兰花绿梅装饰，十分讲究雅趣。

正房中央是紫檀木拔步床，床帐帘子都布置成大红色，烛台上燃着两只龙凤烛。

烛光落到床上，将顾景行的脸照亮。

只见他面色发白，眉峰依旧英挺，窄长脸，下颌因为病中缘故变得发尖，鼻梁高挺，嘴唇微抿，像朵花瓣似的，只是如今没了血色，双颊也瘦得有些凹陷。

不过仍能从五官轮廓看出，这是个俊朗公子哥，若是他正常健康，不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。

风灵轻轻叹了口气，他坐在床头，抬手慢慢描摹着男人的轮廓。

“画中分别后，我因耗费太多元气，便山上闭关休养了数日，待我出关后第一件事就是入你的梦，没曾想看到的却是一片混沌，起初我以为那段时日与你夜夜笙歌伤了你的元气，所以决心等你恢复后再寻你，只是没想到爹爹却带回了你昏迷的消息。“

风灵说着有些哽咽，贴着顾景行耳根，颤声道：“好哥哥，是我来迟了叫你遭罪，你且等等，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