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没说话,只是把搪瓷缸子轻轻放在他脚边的地上。冰冷的金属缸底碰到水泥地,发出轻微的“铛”的一声。然后,我把那块破毛巾也放在旁边。
他低下头,目光落在那个盛满清水的缸子和那块灰扑扑的毛巾上。时间似乎又停滞了几秒。昏黄的灯光下,他脸上的油污和汗渍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片模糊的暗影。他喉结再次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幅度很大。
终于,他伸出那只沾满黑油的手,动作迟缓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,仿佛那缸清水是什么易碎的珍宝。他的手指探入冰冷的水中,激起小小的涟漪。他没有立刻去拿毛巾,只是把手浸在水里,低着头,看着浑浊的油污从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散开,在清水中晕染、扩散。
他没有看我,声音嘶哑得厉害,像是砂砾在摩擦:
“……谢了。”
声音很低,几乎被水声淹没。
我站在旁边,离他一步之遥。工作灯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,紧紧挨着,边缘模糊地融合在一起。空气里,浓烈的汽油和机油的味道依旧刺鼻,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一种沉甸甸的、带着体温的寂静笼罩下来,沉重,却不再令人窒息,反而像一层厚实的茧,将我们和外面冰冷的钢铁世界暂时隔开。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,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机油味,甚至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、在冰冷空气中微微蒸腾的热气。